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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到爆炸的恋爱小故事(超甜小故事甜到爆的)

2022-07-09 17:22:08 | 人围观 | 评论:

  2009年9月1日,高三开学第一天,周韵起晚了。

  她匆匆忙忙起锅烧水,水开后下面条,往旁边平底锅里打了两个鸡蛋,手上的锅铲还来不及放下就跑到女儿屋前敲门。

  “岁岁,准备起床……”

  里头没动静,她随意往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渍,正打算推门而入像往日一样用掀被子的方式催促女儿起床,房门“咿呀”一声从里头被打开了。

  徐知岁站在门口,穿戴整齐,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周大美女早上好。”

  周韵微微愣住,从上到下快速扫了她一眼,僵直着脖子去看墙上的挂钟。

  六点二十九……

  他们家这位平时踩着上课铃出门的赖床钉子户居然提前起床了。

  “怪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就不能勤奋一回嘛?好歹今天去新班级报到,得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徐知岁一股脑钻进卫生间,刷着牙含含糊糊地回。

  “不错,有点高三学生的自觉了。”周韵赞许地点点头,重新返回了厨房。

  十分钟后,徐知岁收拾妥当,在客厅与端着早餐出来的周韵撞了个正着。

  “毛手毛脚的,也不怕烫着你。”周韵嗔了她一眼,侧身将碗放在桌上。

  徐知岁凑到她眼前,眸光熠熠的,“妈,你瞧我今天好看吗?”

  周韵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敷衍,“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每天不都一样嘛?”

  徐知岁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晃着周韵的胳膊强迫她正视自己,语气撒娇:“哎呀~你就好好看看嘛!我今天漂亮吗?”

  周韵被她闹烦了,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短暂地打量了她几秒。

  徐知岁的长相是有些随她父亲的,小时候头发短短的,乍一看像个假小子。

  然而如今模样长开了,巴掌大的脸漂亮而无害,扑闪的大眼睛澄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颗甜甜的梨涡,谁见了不说一声美人坯子。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可若说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周韵眯起眼睛,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她抹了一层淡淡的桂色唇膏。

  知女莫若母,她那点小心思又怎么能逃得开周韵的眼睛。不过夫妻俩对女儿的教育一向开明,只要她不过火,一般懒得管她。

  “吃饭前涂什么唇膏,咽到肚子里也不怕毒死你。”周韵拿起筷子敲了下女儿的额头,又将桌上的早餐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饭。”

  徐知岁已经从妈妈的眼神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揉揉额头,嬉皮笑脸地在餐桌边坐下。

  “主要还是你和我爸的基因好!”

  “赶紧吃你的,少和我贫嘴!对了,你们这次班级微调,和你一起升入重点班的有几个?”

  徐知岁所在的高中有个残忍规定,每学年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十名的才有资格留在重点班,否则就会被踢出,由其他进步的同学顶替名额。

  徐知岁高一入学被分到了平行班,经过两年的努力,终于挤进了重点班的尾巴。

  她剥着个鸡蛋回:“年级一共十个,不过我们班就我和梁明进去了。”

  周韵笑了一声,“哟,那你还挺厉害。我记得你小学有个男同学叫祁燃,是不是也在这个班?”

  听到这个名字,徐知岁心里咯噔一下,眼观鼻鼻观心,简直将心虚二字挂在了脸上。

  “是吗?我不太清楚。”

  “……”

  她不清楚,周韵可记得明明白白。

  十五岁那年,徐知岁被区重点高中长宁六中录取,却在开学见到分班表的那天受到了巨大打击。从那以后,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一定要考进重点班”。

  进重点班对于当时的徐知岁来说多多少少有些困难,周韵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成想这小丫头打了鸡血似的学了两年,还真被她考进去了。

  至于想进重点班背后的原因,周韵看破不说破,总归有个目标让她努力不是什么坏事。

  她点到即止地提醒:“花里胡哨的心思赶紧收一收,一切还是学习为重。熬过了这最重要的一年,以后的事情都好说,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徐知岁点点头,瞥了眼时间,拎起书包就站了起来,“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就吃这么点?再带个玉米去吧?”

  徐知岁摆手,穿鞋开门一气呵成,风一般的消失在楼道里。

  为了女儿读书,徐建明特意在六中边上买了套二手房,房子不大,条件也比不上他们在三环边的大房子,但胜在方便,距离学校不过十来分钟的脚程。

  六中和大多数高中一样,多少有些重理轻文,就连重点班的设立也没有文科的份。

  理三(1)班作为年级唯一一个重点班,教室设在三楼的最头上,紧挨着教师办公室。

  徐知岁出门时走得风风火火,可等真正进了教学楼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看着门框上理三(1)班的班牌,总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脚底下也像长了钉子,钉在地上动不了了——

  她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在走廊上徘徊又徘徊,恍惚的瞬间,一只温厚的大手在她肩上轻轻搭了一下,“杵在这儿做什么?”

  徐知岁回头,是1班的班主任,孙学文。

  孙学文四十出头,身材消瘦,脊背微驼,戴了一副陈旧的黑框眼镜,永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让学生望而生畏,事实上他的严厉在整个六中都是出了名的。

  徐知岁往后退了两步,乖巧地叫了声“老师好”。

  孙学文扶了扶眼镜,看看徐知岁又看看手里的名单,“你也是我们班新来的?”

  徐知岁颔首,孙学文指了指后头,示意她跟着队伍一起走。

  她这才发现孙老师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同学,同她一样,都是今年新升进来的。

  她捏了捏书包带,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时间还没正式打上课铃,但身为重点班的学生浪费一分一秒都是可耻的,大家非常自觉地拿出书本开始早读,放眼望去只有后排极个别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

  孙学文也没管,径直走上讲台敲了两下,教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都停一下,下面我叫到名字的,去办公室集合。”

  孙学文点了十个同学的名字,都是上一年退步被打下去的。

  或许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这十个同学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就等待着被宣判。

  他们走后,孙学文长叹一口气,同时也不忘给剩余的同学敲响警钟,要大家不要懈怠,要有危机感之类的。

  一通话说完,他才对门外候着的人勾勾手,“都进来了吧。”

  十个人鱼贯而入。

  前头进去的都是男生,底下人没什么反应,到了徐知岁进去的时候底下开始有了骚动。

  “哇喔!有妹子!”

  “还是个漂亮妹子!”

  “妹子掉进狼窝啦!”

  ……

  理三(1)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就算有那么几个女生,也都是长相普通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美女,男生们能不激动吗。

  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徐知岁也难免有些促狭。

  她微微红了耳尖,眼睛却迅速地在教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靠墙倒数第二排那个戴着耳机的少年身上。

  清晨明媚的阳光穿过干净的玻璃洒进来,他整个人笼罩在浮华的光影里,被众人吐槽的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

  头发相较之前剪短了一些,露出干净的五官和利落的面部轮廓,眉宇间尽是蓬勃的少年气息,仿佛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没有抬头,专心做着自己的事,身边的喧闹似乎与他是两个世界。

  尽管辨不清他的神情,徐知岁心中仍是欢喜。

  她看着他,眼眸逐渐升起光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怦怦狂窜,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她捏紧了衣角,在心里默默地说:“祁燃,我又离你近一步了。”

  孙学文要求新来的同学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轮到徐知岁的时候,她如前面的同学一样只是简单说了下自己的名字和原来的班级。

  “大家好,我叫徐知岁,原来是五班的。”

  听到这个名字,最后一排正在睡觉的男生突然坐了起来,睡意惺忪的眼睛里带几分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一直专注算题的祁燃笔尖一顿,默默扯下了一只耳机。

2

  “我去,怎么是她?”

  裴子熠揉揉迷蒙的睡眼,在看清台上女生的面容之后发出声压抑的惊呼。

  这动静吸引了后排小范围男生的目光,祁燃也偏过头看他。

  “你认识她?”前坐的宋砚回头看他,趁机将头埋在高高的书堆之下咬了口没吃完的肉包子。

  裴子熠皱眉“啧”了声,表情变得古怪。过了会儿,他拿起笔头戳了下左前方祁燃的后背,“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五班有个执勤的女生总是瞒着老师放我一马?”

  “嗯。”祁燃应了一声,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

  宋砚一头雾水,“什么执勤?什么放你一马?”

  “就我早上不总是迟到被记‘光荣榜’嘛,因为这事儿没少被老孙罚。有次我迟到,门口执勤的女生不仅没记我名字,还帮我跟老师打掩护,这样的事情足足发生了四五次吧。”

  裴子熠朝徐知岁所站的方向抬了下下巴,“喏,就是她。”

  宋砚认真打量了几眼台上的女生,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五班那个班花吗?高一入学她作为优秀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就扬言一定会进我们班,当时还挺轰动的,没想到真被她考进来了。”

  裴子熠挠了把睡成鸡窝似的头发,“你说她为什么非要进我们班?”

  “……”

  这不是问了句废话吗,但凡有点上进心的学生,谁不想进重点班?

  宋砚又啃了口包子,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他抱臂靠进椅背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她是冲我来的。”

  “?”

  想了想,裴子熠又补充了句:“我觉得她暗恋我。”

  “……”

  宋砚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同桌祁燃遭了殃,微微皱了下眉头。

  “不好意思啊祁燃,主要是这家伙的笑话讲得太惊世骇俗了,我没忍住。”宋砚一边憋笑,一边急匆匆从抽屉里找出纸巾替祁燃擦校服。

  祁燃拂了拂衣摆,淡淡道:“没事。”

  裴子熠伸长腿在课桌下踹了一脚宋砚的椅子,“你什么意思?暗恋老子的人很多好不好?”

  他好歹与祁燃并称为六中的“双子星”,虽然成绩比祁燃差了些,但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追捧者不比祁燃少。

  话虽这么说,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怪好笑的。宋砚捂着肚子说:“可你凭什么认为人家喜欢的是你?”

  “不然她包庇我的事怎么解释?肯定是喜欢我才那么做的,你说是不是祁燃?”

  祁燃没什么反应,笔尖停留在某道选择题上一直没动过,墨水凝成了个黑点。

  裴子熠见他在走神,又喊了他一声,祁燃这才回过头,漆黑的眼睛不辨情绪,声音也是一贯的平淡温和,“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

  裴子熠还想说什么,孙学文的声音再次响起。

  “行,新同学先自己找空位坐下,别耽误时间赶紧学习吧。”

  几个新来的应了声,纷纷向最近的空位走去。

  裴子熠见状翘起个二郎腿,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桌子说:“等着吧,她保准想坐我旁边。”

  “自恋吧你!”

  宋砚没好气嗤了一声,眼睛却紧随着徐知岁,只见她想也没想,背着书包就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停在裴子熠旁边的空位。

  她先是扫了前排的某个人,然后才对裴子熠扬起一个甜美的微笑,“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

  裴子熠下意识朝宋砚挑了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没说错吧”。

  宋砚吞了下口水,默默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可以是可以,不过后排都是大高个,你不怕看不见黑板?”裴子熠说。

  “没关系,我视力很好。”

  裴子熠耸了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徐知岁落座后没多久,祁燃和裴子熠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她正好趁这时间收拾了一下桌子。

  不得不说,上一个坐在这儿的男生实在有些不讲卫生,抽屉里随处可见的废纸团就不说了,竟然还有嚼剩下的口香糖和擤鼻涕的纸!不知道裴子熠怎么受得了这个同桌。

  各处收拾完,早读已经下课了,后排一伙男生立刻凑过来和新来的女生套近乎。

  宋砚满是鄙夷地将他们轰走,自己却向徐知岁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宋砚,这个班的体育委员,你同桌叫裴子熠,坐你前面这个是祁燃,我们班的班长。”

  “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徐知岁牵唇,露出两颗甜甜的小梨涡。

  “你知道?”

  徐知岁眨了眨眼睛,随口编了个慌,“因为你们一班的人都挺有名的。”

  这话倒不假,他们班处处都是人才。宋砚笑着纠正她:“现在要说我们一班了。”

  “……”徐知岁捂住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正说着,祁燃和裴子熠从办公室回来,各自手里抱着一叠练习册,挨个组分发下去。

  徐知岁眼尖捕捉到那个身影,眼眸一亮,目光追随着他进来,宋砚在旁边又讲了什么根本没听进去。

  过了会儿,祁燃走回座位,宋砚拿着新发下来的题册翻了翻,立刻唉声连连:“这又是什么?还没正式上课就发作业,让不让人活了?”

  “B大附中自己出的习题,老孙给全班都订了份。”祁燃转过身,将上头传下来的题册分了本给徐知岁。

  “谢谢。”徐知岁接过,犹豫了两秒,鼓起勇气搭话:“祁燃,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徐知岁,我们小学是一个班的。”

  祁燃抬眸,温声笑了笑,“记得,我们初中也是校友。”

  “是!你在三班,我在六班,教室在一层楼。”

  祁燃点了下头,“嗯,你们班的班主任是我们英语老师。”

  宋砚张嘴惊讶,“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那他还介绍个什么劲啊。

  徐知岁抿唇浅笑,余光不露痕迹地瞧了眼跟前的人。

  ……

  两人之间没说上几句,短暂的对话就因为任课老师的到来而中断了,裴子熠也从嬉嬉笑笑的人堆里回到座位,开始了苦逼的高三生涯。

  后来的一整天里,徐知岁都没找到什么机会在和祁燃说话。祁燃似乎很忙,课间不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说事,就是被几个兄弟拉去打篮球,而徐知岁却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偷偷开心了很久很久。

  重点班的学生底子好,老师上课的进度也快,唰唰没几分钟一个知识点就讲完了。

  徐知岁习惯了平行班的慢节奏,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本打算利用晚自习的时候将没太明白的知识点理了一遍,没想到孙学文直接将自习变成了冗长的班会。从上学期的期末成绩说到了学习态度,又从校规校纪聊到了早恋问题。

  就这么熬了整整一节课,孙学文才端着保温杯离开了教室,徐知岁趁着课间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听见前门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徐知岁,老孙让你去趟办公室。”

  “……好,就去。”

  或许是班会刚讲过早恋的问题,去办公室的路上徐知岁多少有些心虚。

  办公室里,孙学文桌边正站着个女生,孙学文拿着年级评比表在和她说出板报的问题。

  “你看看,上学期一共就出了四次黑板报,咱们班评比次次倒数。秦颐,你这个宣传委员怎么当的?”

  那个叫秦颐的女生低头绞着手指,面露委屈地说:“姨父,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本来就不擅长画板报,这个宣传委员还是因为咱们班没人愿意做,您硬安我头上的。”

  “都说了在学校不准叫我姨父。”孙学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你就不能找几个同学帮你一起吗?要发挥群众的力量。”

  秦颐撅起嘴,“咱们班都是学霸,出板报这种出力不讨好又浪费时间的事,谁愿意帮我啊?”

  “……”

  “报到。”徐知岁敲了下办公室的门,孙学文和秦颐一同朝她看过去。

  孙学文眉心皱起的几道褶子立刻平整了不少,“进来吧。”

  手指在桌上轻搭两下,对秦颐说:“这不给你找搭档来了嘛。”

  徐知岁走到桌前,模样乖巧,“孙老师,你找我?”

  孙学文面色柔和了几分,缓缓道:“是啊,我听周老师说你画画很好,原来五班的黑板报都是你出的?”

  徐知岁点了下头,等待他的下文。

  孙学文端起保温杯抿了口茶,“是这样,这不马上就要建国60周年了吗?这是件大事,学校呢要求各班出一期这个主题的板报。我们一班以前的板报成绩你应该也听说过,所以我想以后的板报工作就交给你和秦颐一起负责了,你看行吗?”

  徐知岁看了眼秦颐,对方朝她友好地眨了眨眼睛,算是打招呼。

  徐知岁回以微笑,“行,那以后画画交给我,你就帮忙书写吧,我的粉笔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秦颐一噎,“可我的字也不好看,我本来还指望你呢。”

  “……”

  孙学文顿时语塞,他们堂堂重点班,怎么就被一个板报给难住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亲子上阵的时候,徐知岁思忖了一下,突然说:“我倒是知道有个人粉笔字写的不错。”

  “谁?”

  “祁燃。”

3

  “祁燃?”

  孙学文想起祁燃整洁的卷面,笔锋苍劲有力,一看就是特意练过书法的,不由点了点头,“他的字倒是不错。不过这事你们得先问问他的意思,祁燃作为班长每天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重点是——”

  “不准他耽误学习!”秦颐挠了挠耳朵,嬉皮笑脸的,“孙老师你这话全班都会背了,谁不知道他是你的心头宝贝啊。”

  “没大没小。”孙学文剜了她一眼,摆摆手,“走走走,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有什么困难再向我反映,赶紧回去看书去。”

  从办公室出来,徐知岁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孙学文是何等人物,竟然有人敢和他那样讲话?思及此,她看向秦颐的眼神里不由地透出几分敬佩。

  秦颐见她欲言又止,捂嘴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怕死?”

  “他很严的,你不怕他吗?”徐知岁上学期被孙学文监考过,那场景光是回想都觉得窒息。

  “其实他是我姨父,私底下人挺好的,就是把成绩看得比较重。你知道我们班同学给他起了绰号叫什么吗?”

  徐知岁茫然摇头。

  “偷窥哈士奇。”

  “噗……”徐知岁没忍住,笑出了声,“为什么呀?”

  “因为他趴在后门偷窥我们上课的模样特别像只哈士奇!”

  “……”

  两人说笑着往教室走,秦颐大方地挽住徐知岁的胳膊,“对了,你怎么会想到让祁燃来出板报的?”

  “我小学和他是同学,那时候老师就常夸他写字好看。”

  “是嘛,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那你应该知道他有多厉害吧?次次考试年级第一就不说了,听说这次全国物理竞赛他还拿了一等奖。总之在我们班就是学神般的存在,各科老师的心头宝。你别看他上课总是戴着耳机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他要是突然抬头看黑板,台上的老师就要心慌了。”

  “为什么?”

  “因为那肯定是老师讲错了。”

  “……哈哈哈哈……”两个女生笑作一团。

  徐知岁性格开朗,人缘很好,属于走到哪都不缺朋友的那一类人。而秦颐是班上十个女生中为数不多性格活络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在老孙的“撮合”下,两人迅速搭建起友谊的小船,成了一班最养眼的一对姐妹花。

  后来在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里,徐知岁多么庆幸还有这样一个好朋友陪在自己身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走到教室门口,第二节 自习已经开始了。素有“灭绝师太”之称的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坐班,两人见到她立刻绷住了笑,低眉顺眼地走进了教室。

  分开前,秦颐扯了扯徐知岁的衣摆,小声道:“我和祁燃不太熟,你去和他说。”

  徐知岁当时点头答应了,回到座位后却一直纠结该如何开这个口。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节 自习下课,当时放学铃声已然打响,同桌裴子熠瞌睡也不打了,站起来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催促祁燃回家。

  “祁燃你快点,今晚NBA决赛,回去晚了就要错过科比了。”

  “你妈要是知道你白天打瞌睡,晚上熬夜看球赛,非拿扫帚抽你不可。”祁燃头也不抬,淡定地写着最后一道题。

  裴子熠坐在课桌上,脚踩着凳子的横杠,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她最近上夜班,才没时间管我呢。哎呀,你快点,就算不写那些破题也没人能撼动你全校第一的宝座!”

  祁燃回头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开始收拾东西。

  眼见祁燃要走,徐知岁慌了神,不得不硬着头皮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祁燃。”

  “有事吗?”

  祁燃回头,一双眼睛深邃而清明,视线相触的那一瞬,徐知岁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那个……今天孙老师找我说让我画板报,但我的字不太好看,你能帮我写吗?”

  祁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似乎想问“为什么是我?”,徐知岁连忙往下解释:“我记得你练过书法,粉笔字应该也写得很好吧。”

  “得了吧。”宋砚回头笑了声,“上一任宣传委员也找他出板报来着,咱们班长大人愣是没管过。你有这功夫找他,不如去前边问问哪个女生写字漂亮来的实在。”

  “这样吗……”

  徐知岁垂眸,声音里掩不住的失望。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祁燃似有若无地叹了声,突然开口:“可以,你画我写。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材料什么的需要你先准备好。”

  徐知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嗯,不急,月底完成就行了。材料也不多,大概就三四段,我找好就拿给你。”

  祁燃应了声,拎起书包朝裴子熠勾勾手指,裴子熠立刻从课桌上跳了下来,两人并肩从后门出去。

  等走到楼梯口,裴子熠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撞了下祁燃的肩膀,调侃道:“你这个班长什么时候还接宣传委员的活儿了?”

  祁燃面无表情地扶了下书包带,“我们班板报期期垫底,看不下去了。”

  “哟,集体荣誉感上来了哈。说起来,我今天问我这个新同桌为啥不记我迟到,你猜她怎么说?”

  祁燃觑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怎么说的?”

  “她说因为她知道我迟到了会受罚,所以不忍心。啧,你说她这话是不是挺惹人多想的?我觉得她肯定对我有点什么想法。”

  祁燃没吭声,从口袋里摸出单车钥匙,快步拐进了车棚。

  与此同时,徐知岁也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回家。

  走到校园主干道上,她不经意往公告栏上一撇,上学期的“迟到光荣榜”还没来得及换下,裴子熠的名字醒目地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她想到了裴子熠今天问她的问题,抿唇浅浅一笑,其实答案她只说了一半。

  一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迟到者会被孙学文罚去打扫卫生,可能是办公室,也有可能是厕所。

  作为裴子熠的好兄弟,他每次被罚祁燃都会过去帮他一把,徐知岁就曾撞见祁燃在厕所门口帮他洗拖把。她当时真有几分生气,恨不得冲进男厕和正在拖地的裴子熠说“你自己迟到能不能别连累别人”,可回头一想,这不正是她欣赏祁燃的原因吗?

  但再怎么讲义气,也抵不住遇上个猪队友,从那以后只要轮到徐知岁执勤都会借着自己的职务给裴子熠“放水”。

  说不忍心,其实不过是不忍心祁燃陪他一起受罪罢了。

  回到家,客厅的灯还亮着,周韵照例准备了夜宵,让她吃了再去写作业。

  徐知岁在门口换了拖鞋,环顾一圈问:“爸爸还没回来吗?”

  周韵将煮好的面条端上桌,招呼她过去吃,“没呢,估计又去应酬了。最近公司事多,他整日早出晚归的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不说他了,你今天到新班感觉如何?”

  周韵从前是自家公司的财务总监,自从中考那年女儿因为压力大而生了场大病,她就停了工作全职陪读,准备等女儿高考完再去忙工作。

  徐知岁随口和她聊了些班上的情况,说到自己要出板报的事,周韵表示支持,只是不能过分占用学习的时间。

  徐知岁点头,吃完夜宵就闷头钻进书房,从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翻到空白页在首行写下这样一句话——

  2009年9月1日,祁燃答应和我一起出黑板报了。

  ……

  再往前翻——

  2009年1月1日,祁燃新年快乐。

  2008年11月28日,我们擦肩而过,可你好像不记得我了。

  2008年5月7日,我在楼上看见你打篮球了。

  2007年9月1日,分班情况不理想,我想努力追赶你的身影,也请你等等我。

  2007年5月20日,听说你被六中提前录取了,真好,我也要加油和你考上一样的高中。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知岁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她习惯于用文字记录或倾诉那些无人可以分享的少女心事,而这一切大概是从她喜欢上祁燃那天开始的……

  徐知岁不是地道的帝都人,她出生在南方一个山清水秀的省会城市。小学的时候,徐建明创业赚了钱,带着一家人移居帝都,在这买房落户。

  刚转学来帝都的时候,徐知岁说着一口平翘舌音不分的塑料普通话。因为这个,第一天上台做自我介绍她就闹了笑话,班里淘气的男生总是模仿她的口音,女孩子也不爱和她做朋友。

  这让小小年纪的她十分受挫。

  竞选班委的那天,她听取了妈妈的建议积极上台争取,然而在她一番激情的演讲完之后,底下雅雀无声,没有一个人为她举手。

  如今回想起来,徐知岁仍然记得那天的无助和茫然,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个班的同学那么讨厌她?明明在老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就在徐知岁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后排突然举起了一只手,那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说:“我愿意投她一票。”

  天知道,那句话对当时的徐知岁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回过头,觉得那男孩整个人都在发光。

  也是从那一天起,祁燃这个名字就烙在了她的心上。

  祁燃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好,长相也讨人喜欢,一到课间班上的小女生总是喜欢围在他身边。每年学校的六一晚会,团委老师总是点名要他去主持。

  那时的徐知岁就在想,要是自己再优秀一点,说不定就有资格和他做好朋友了。

  好在她天生乐观,没有因为同学的孤立而自卑,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老师和妈妈的鼓励下融入了集体。而祁燃却成了她小小世界里,一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星。

  这种盲目的好感一直持续到初中,两人同校不同班,徐知岁却能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快速捕捉到祁燃的身影。

  他一如既往的优秀,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位置,校运会也能看见他矫健的身姿。

  有一次,徐知岁所在的班级和祁燃他们班打篮球赛,祁燃作为前锋上场,一直对体育项目兴趣缺缺的徐知岁主动拉上好友去操场看比赛。最后却因为帮祁燃所在的队伍加油而遭到闺蜜团的鄙夷。

  那时班上的女同学普遍早熟,私下常常讨论“谁喜欢谁”“谁和谁在一起了”这种沾染了暧昧的话题。

  徐知岁不常参与,比起这些她更热衷于在下了课的走廊遥望祁燃的身影。

  她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好友的注意,在某次自习时好友突然问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徐知岁突然慌了神,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浮现起祁燃的脸。

  她犹豫着说:“我没有喜欢的人,但有一个想要拼命追赶的人,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看见我,我想和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好友问:“你是不是看见他就很高兴,见了面却又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时时刻刻都想着他,有时为他开心有时为他难过?”

  徐知岁诚实地点头,好友却笑了,“白痴,这就是喜欢啊。”

  “……”

  明白自己心意的徐知岁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些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她开始更加努力,为了他考六中,为了他进重点班。

  喜欢他,就是她向上的所有动力。

  ……

  回忆被一阵猝不及防的敲门声打断,周韵斜斜倚在门边,疑惑地打量着女儿,“写作业就写作业,你傻笑些什么?”

  徐知岁匆忙用试卷压住没写完的日记本,乐呵呵地说:“没什么,就是建国60周年了,我高兴!”

  周韵:“……”

4

  那个年代智能手机还没普及,学生党用的最多的是诺基亚,尽管徐知岁一再强调自己想要个新手机,可周韵为了不影响她学习,愣是拿了个只有通话和短信功能的老年机给她用。

  关于板报的资料,只能用家里的台式电脑先查好,在纸上大致画好草稿再带去学校。

  关于板报,徐知岁也是接了以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个体力活。

  从前在五班的时候,她只负责绘画,其他同学会帮她擦黑板洗抹布调颜料,大家分工合作,没几天就完成了。

  可到了一班,出板报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工作,除了秦颐会在旁边帮她打打下手,其他同学一概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有些男生更是讨厌,不帮忙也就算了,偏要时不时过来指点江山,一会儿说她这里画的不好,一会儿说她那里颜色选的不对。

  次数一多,徐知岁难免有了情绪,噘着嘴顶回去:“你这么会指导,你来画呗!”

  男生说:“老孙又没把任务交给我,画的不好还不让人说了?”

  徐知岁:“……”

  难道这就是学霸的情商吗?上天为他打开一扇门却为他关上一扇窗?那这人怕是被窗夹了脑袋吧。

  可他的成绩也不如祁燃好嘛。

  “所以你知道我从前多悲催了吧。”秦颐拍了拍徐知岁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反正还有时间,咱俩慢慢画。”

  徐知岁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三学习任务重,两人只能利用课间的时间画板报,磨蹭到第二周,隔壁二班的板报已经进入收尾工作了,她们才大致画了个线稿。

  徐知岁颇受打击,傍晚去吃食堂吃饭的时候特意让阿姨打了两勺饭。

  她和秦颐去的晚,食堂已经没什么座位了,宋砚见她们站在人群中徘徊,隔老远就朝她们挥起手。

  “这边有空位,来坐这!”

  徐知岁朝这边望过来,一旁的裴子熠立刻将脑袋埋了下去,暗暗掐了宋砚一把,“你把她招惹过来干什么?老子啃鸡腿呢,形象还要不要了?”

  宋砚笑嘻嘻的,“没事,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怎样她都觉得你帅。”

  “……”

  两个女生过来时,就见裴子熠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旁边是只吃了一半的餐盘和刚擦过嘴的纸巾。

  徐知岁扫了一眼,“祁燃怎么没来吃饭?”

  “他下课的时候被老师叫走了,估计一会儿自己过来吧。”宋砚用筷子指了下徐知岁的碗里,露出夸张的表情,“不是吧,你一个女生吃这么多?”

  徐知岁苦着脸,“我这叫化悲愤为食欲。”

  宋砚讪讪的,“一个板报而已,不至于把你俩折磨成这样吧。”

  “你试试就知道了。”秦颐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裴子熠对面,震得整个桌面都晃了晃。

  裴子熠不满地“啧”了一声,“你能不能文雅一点?”

  秦颐翻了个白眼,反而指着他的餐盘问:“你就吃这么一点?”

  “嗯,不饿。”裴子熠下意识看向徐知岁,徐知岁也正好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徐知岁翕了翕唇,欲言又止。

  裴子熠没来由地心慌,就在他以为徐知岁会说“注意身体”“晚上会饿”类似这种关怀话语的时候,徐知岁低下头,用蚊子哼哼地声音说:“就……挺浪费的。”

  裴子熠:“……”

  饭后,四人一前一后回班上。

  裴子熠和宋砚激烈地讨论着NBA的赛事,徐知岁苦恼一会儿该怎么给板报着色,只有秦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嗝说好饱。

  走到班级后门,两男生看见什么突然不动了。徐知岁问了句怎了么,扒开人就见板报前站着个人,一手执画笔一手端着调色板,正在给板报上的五星红旗上色。

  少年站在光与阴影的分界线,缱绻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夕阳在他眼睫上泛着柔软的光,持笔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徐知岁望着他颀长的身影,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祁燃,你怎么……不是说好你只用写字的吗?”

  祁燃回头,只是淡笑:“我看见你桌上放着样图,就照着涂色了。”他往后退了两步,“你看看我画的对不对?”

  徐知岁回过神来,看也不看就说:“对。”

  他能有帮她的心思,与她而言就是莫大的惊喜了。

  她喜欢的少年,还是一如往常,温柔澄澈。

  徐知岁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悄然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捡起地上另一只笔刷,蘸了点颜料慢吞吞挪到祁燃边上,一边往黑板上涂色一边克制不住地拿眼睛瞟他。

  心跳如擂鼓轰然,呼吸乱了节奏,如若祁燃这时回头一定能看见她红透了的耳根。

  深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平复了心绪,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你没去吃饭吗?”

  “嗯,觉得时间不够,就没去了。”

  “那不会饿吗?”

  “还好。”

  “哦……”

  徐知岁不知该说什么了,总觉得说什么都会破坏此刻的气氛,于是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他涂五星红旗,她就画天/安/门。

  裴子熠和宋砚大概是被感染了,见状也不去打篮球了,卷起袖子就开始帮忙。

  裴子熠抽走了徐知岁手里的画笔,又趁她没反应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袋,“小矮子,就这还用踮脚?走开点,我来。”

  徐知岁一不留神,手背被颜料剌了一条,她冲裴子熠翻了个白眼,但也没说什么,默默走到自己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两支新的笔刷。

  秦颐被眼前这幕感动到了,瘪着嘴感慨:“我画了两年板报,第一次见到我们班这么团结。”

  “……”

  晚自习的课间,徐知岁打算请大家喝奶茶,跑到小卖部后突然想到祁燃没有吃晚饭,默默换成了五个汉堡。

  站在走廊上啃汉堡的时候,裴子熠对祁燃说:“我觉得徐知岁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祁燃:“怎么说?”

  “就还挺细心的,她见我晚饭没吃多少,特意请大家吃汉堡。”

  “……”宋砚顿时觉得手里的汉堡不香了,嫌弃地啐了他一口:“你这自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实话实说啊。”

  宋砚和祁燃对视了一眼,无奈摇头,前后脚回了教室。

  //

  板报工作因为人多力量大,效率突飞猛进,而进入收尾工作之前,一班接连迎来的两场随堂测验,让徐知岁差点崩溃。

  进入高三大一轮复习之后,物理老师赵波隔两天就给学生做一张卷子,并且题目偏难。

  物理一直是徐知岁的弱项,接连几天下来简直让她一个脑袋两个大,看见物理就生理性作呕。

  好巧不巧,那天物理测验刚结束,紧接着又来了一场语文考试,徐知岁看着长篇累牍的阅读理解,眼睛直冒星星,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那天她两门都考砸了。这成绩放全年级可能还算不错,可放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就只有被碾压的份。

  她从前在平行班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如今却成了班级垫底,这让她自尊心颇受打击。

  试卷发下来那天,物理老师倒是没说什么,私下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叮嘱她要加油,可语文叶老师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叶老师年近退休,是个唯成绩论的人,还有点重男轻女,分析试卷时总是含沙射影。

  “这次的试卷不算难,大多数同学考得还可以,但某些同学我都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结合上下文理解某句话的意思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能给我答得不着边际,就这样的水平能考什么好大学?”

  “还有这个作文,题目很清楚了吧?让你结合材料谈谈自己的理想,这还有人能写跑题?什么是理想?理想应该是远大的、崇高的,是让人为之奋斗的信念,但个别同学竟然在作文里写她的理想是要当一个漫画家,这算什么理想?阅卷老师能给你高分吗?你要是想当一个画画的,直接去艺术班不就行了,来什么重点班?把名额让给别人不好吗?”

  ……

  徐知岁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非常不幸,她就是那位想做漫画家的同学。

  长久以来,她好像就是那种老师口中对自己未来没有规划的学生,认真学习一是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二是为了追逐祁燃。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她没有想过。

  考试时间不够,她看见作文题之后没有多想,挑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职业写,没想到会被老师痛批一顿。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不会在作文里说实话,怎么高尚怎么来。

  “批/斗/会”结束之后,叶老师喝了一口茶,春风和煦地表扬了那些考得好的学生。

  “这次祁燃的作文就写的非常不错,放在高考几乎是满分作文,大家有机会可以借阅一下,多向人家学习。”

  “还有,这次作文分数没满35的同学全部重写一篇,明天晚自习之前交上来。”

  “唉……”岁岁叹气,生活不易。

  下课之后,很快有同学来问祁燃借阅试卷,徐知岁眼巴巴地看着卷子在前排女生之间传来传去,愣是到不了她手上。

  到了晚自习的时候,祁燃大概是要订正试卷了,才起身去前排将卷子拿了回来。

  徐知岁打起精神,耐心等他改完了错题将试卷放去了一边,这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祁燃的后背,“祁燃,能借我看一下你的作文吗?我没达到老师要求,得重写。”

  “嗯。”祁燃转身,将试卷递到她手里。

  徐知岁说了声谢谢,正要开始阅读,头顶就落下一道温润的声音。

  “其实理想,不分高低贵贱的。”

  “嗯?”徐知岁没反应过来,痴痴地看着他。

  祁燃笑了一下,眼眸里似有星辰大海,“我是想说,漫画家其实也很好。”

  许多年后,徐知岁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夜风很轻,天空没有半颗星子,而她的心里开出了漫天烟火。

5

  祁燃的作文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是那种让人看完会打心底自愧不如的好文章。

  徐知岁才看了两段就被他丰富的阅读量给震惊到了,难怪语文老师那么夸他,这文笔谁看了不说句厉害?

  他在作文里说,他最佩服的是保家卫国的军人。

  这和他的家庭背景有一定关系,他的爷爷曾是抗美援朝的老兵,爸爸也在部队上呆过,他从小就听长辈们讲军人的故事,很向往成为和他们一样坚毅勇敢的人。

  因此他很早就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最近的目标是考上国防科技大学。

  这个想法让徐知岁感到惊讶,她一直以为以祁燃的成绩大概会进入清北之一的大学,毕业之后顺理成章留在帝都工作,却不曾想他还有一股不为人知的家国情怀。

  当然,惊讶的同时她还有一丝丝的难过,她喜欢的男生清晰地规划好了将来,而她却连自己想考什么大学也没认真考虑过,这样比起来她还真是个除了美丽啥也不是的小废物。

  国防科技大学好像在南方吧……

  而她从小比较恋家,父母大概率是会让她在帝都本地上大学的,这样一来和他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

  “不是吧?写个作文而已,你不至于哭鼻子吧?”

  裴子熠听见旁边有吸鼻子的声音,下意识看了眼徐知岁,惊讶地发现她眼眶竟然红了。

  “多大点儿事儿?大不了你网上抄一篇交过去不就行了?”

  “别乱说,我才没有,我就是太困了打了个哈欠。”徐知岁打死不承认,却偷偷揉了揉眼睛。

  把试卷还给祁燃后,徐知岁默默打开了自己的作文纸,但脑袋一片空白,整整一个晚自习愣是没写出半个字,放学回家后不得不挑灯夜战。

  为了让老师满意,她绞尽脑汁想了个神圣而崇高的职业,落笔写道: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医生。

  果不其然,第二天重写的作文交上去,语文老师没再找她麻烦了。

  周五晚上没有自习,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班上的同学就跑没影了。

  徐知岁见时间还早,就问秦颐要不要留下一起把没画完的板报画完。秦颐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说正好不想回去听她老妈唠叨。

  “你不知道,更年期的女人有多可怕,我和我爸在家都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什么我家那老佛爷就炸毛了。还是你家好啊,你妈妈又温柔又民主。”

  “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你家老佛爷好歹给你买能拍照能听歌的新手机,而我家周韵女士呢,拿了个我奶奶的老年机让我将就用,那个旧手机一来学校就没信号。”

  ……

  徐知岁踩在凳子上涂色,秦颐帮她扶着凳子,时不时再递个尺子拿个颜料。只是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秦颐没待多久就开始闹肚子,短短半个小时就往厕所跑了两次。

  她第三次往厕所跑的时候,徐知岁手里的活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等周一祁燃来了在空白处补上文字就行。

  她收起了颜料和调色盘,劝秦颐去医务室找老师瞧瞧,秦颐晃着脑袋拒绝了,说自己这是老毛病,回头喝点热水就好了。

  话刚说完,她的表情又变得十分痛苦,哀嚎一声,捂着肚子朝厕所奔去。

  徐知岁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跳下来,蹲下身默默收拾散落一地的颜料。

  没过一会儿,后门出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徐知岁余光瞥见还以为是秦颐去而复返,不由失笑。

  “是不是没带纸啊?”

  “什么?”

  回复她的是一道低磁的男音,犹如一个巨雷砸在她的头顶——

  徐知岁抬起头,就看见祁燃双手插在裤兜,外套微敞,像披挂着秋风朝她牵起了唇角,一时间昏暗的教室也明亮起来。

  “祁燃?你没有回家吗?”她猛地站了起来,面色好不尴尬,明明是双男士球鞋她竟然没看出来。

  “没,和裴子熠他们打了会儿篮球,觉得没意思就上来看看。”祁燃走了进来,耸耸肩看着眼前的黑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都画完了吗?”

  “嗯,差不多画完了。原本秦颐也在的,但她有点不舒服去厕所了。”徐知岁趁他没注意,赶紧背过身去整理形象,早知道他会来,刚才说什么也不拿蘸了颜料的手拨刘海!

  美女也是要形象的!

  祁燃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慌乱,目光全落在她刚画完的板报上,沉默片刻说:“那接下来是不是都是我的工作了?”

  “对,就等你了。”徐知岁收拾妥当,将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藏进袖子,顿了顿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连忙补上一句:“不过不着急,你可以等下周有时间了再写,我不催你。”

  “没关系,就现在写吧,裴子熠他们在打篮球,我等他们一起回家。”

  祁燃笑了一下,转头从一旁的粉笔盒里挑了支称手的□□笔,徐知岁见状也不再多说,从书包里拿出先前准备好的材料递给他。

  祁燃的字很漂亮,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提按分明,牵丝劲挺,犹如他的人一样。

  徐知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双干净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在黑板上缓缓挪动,一笔一划都像牵引着她的心跳。

  徐知岁默默咽了下口水,拨下头发藏起她红透了的耳尖,以及她看祁燃时那不太对劲的眼神……

  室温一瞬间升高,手心全都是汗,徐知岁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缓解气氛,不然祁燃一回头,她的那些心思就藏不住了。

  她四下看了看,走到讲台打开老师上课用的多媒体,故作平常地问“我们听点音乐吧,你喜欢哪个歌手?”

  祁燃想了一下,说:“Eason吧。”

  “他呀~”徐知岁轻轻嘟囔了一声,“原来你也喜欢听老歌。”

  学校里有校园网,但只有老师才知道账号和密码,好在电脑里有缓存,不知哪个同学下了几首Eason的粤语歌,徐知岁按了播放。

  音乐轻缓舒畅,让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徐知岁双手撑在讲台,轻声跟着哼。

  “你的字真好看,是刻意练过的吗?”她随手捡起讲台上一支粉笔,在前方黑板一笔一划地临摹他的笔迹。

  “算是吧,小的时候被爷爷逼着练了很多年毛笔字。”

  “那你看看我这一□□爬的字还有救吗?”

  祁燃回头,笑了下,“你这个字……医生也不一定认识。”

  “……”这是在说她的字比医生还潦草吗,徐知岁有点被打击到,下定决心回头要没买个字帖好好练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虽然枯燥,但能与他多说一句话,徐知岁心里都是甜腻腻的。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秦颐美女,委屈你在厕所多待些时间,千万别着个时候回来破坏我和祁燃的二人世界。

  然而秦颐没有回来,打断他们的另有其人——徐知岁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将她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

  “请问,祁燃在吗?”

  徐知岁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女生,身材窈窕,长发披肩,宽大的白蓝色校服外套下是与她截然不同的百褶小短裙。

  那句话虽然是对在讲台上的徐知岁说的,但对方显然已经不需要她的回答了——

  那女生的目光早已直勾勾地落在了祁燃的身上。

  徐知岁没有应声,转头去看祁燃,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事吗?”

  女生点了点头,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去篮球场找过你,他们说你在这我就上来了……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祁燃站着没动。

  那女生看了眼徐知岁,一脸为难,“不太方便……”

  徐知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她没动,就像全程没有听见这场对话一般继续在黑板上写字。手里的粉笔因为太过用力断了一截,笔头在黑板上拉出一道白线。她低垂眼帘,默不作声,重新换了一支。

  祁燃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半截粉笔扔回粉笔盒,拍拍手里的灰对那个女生说:“跟我来吧。”

  女生点头,挽了下耳边头发,小步跟了过去。

  徐知岁回头,只看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心情犹如过山车,一瞬间跌进了谷底。

  手指脱了力,粉笔滑落摔成了几截,她蹲下身想要将它捡起,双腿却早已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她蜷膝抱住自己,满脑子都是女生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那炽烈的目光如此熟悉,一如她看祁燃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的酸麻感让徐知岁回过了神,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试图做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刚一拿起黑板擦,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了轻微哭的泣声。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走出去查看,刚到走廊上就看见刚才那女生一边捂脸痛哭一边朝楼梯口跑去。

  徐知岁将目光转向远远走来的祁燃,茫然问:“怎么了?”

  “没什么。”

  祁燃摇了摇头,眼底有不难察觉的冷淡和疲倦,徐知岁没再多问,默默退了回去。

  后来,直到板报全部完成,两人之间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准备离开的时候,裴子熠和秦颐一起回了教室。两人在门口撞见,秦颐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今天值日,上来锁门的。”裴子熠头发湿漉漉的,臂弯里挎着个篮球,三步并两步走到了祁燃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哎,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陆嘉了!你小子怎么又把人家弄哭了?”

  祁燃挥开他的手,耐心濒临极限,“你没事别把她招惹过来。”

  裴子熠眼神无辜,“人家小妹妹非缠着我打听你,我不说不行啊。你不会又拒绝人家了吧?”

  祁燃沉默,裴子熠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吃力不讨好,下次我可不做这个月老了。”

  祁燃冷冷瞥了他一眼,完成最后一笔书写之后将粉笔抛回盒中,拍拍手,转头两个女生说:“我先回去了。”

  徐知岁正在收拾东西,闻言抬眸,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好,今天谢谢你。”

  祁燃走后,裴子熠把教室钥匙交到了秦颐手上,让她们走时锁好门。

  两个女生磨磨蹭蹭从教室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快黑了。秦颐家住的比较远,徐知岁将她送到了公交车站。

  等车的间隙,秦颐说起了那个叫陆嘉的女生。

  祁燃是天之骄子,学校爱慕者众多,陆嘉也是其中一位。若说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人长得漂亮些,胆子也大些。

  她从高一起就经常跑到一班来找祁燃,搞得班上同学都认识她。祁燃拒绝过她很多次,她仍不死心,便有了徐知岁今天看到的画面。

  秦颐描述地绘声绘色,仿佛在讲青春电影里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而徐知岁听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因为,她在陆嘉身上看到了自己。

6

  后来陆嘉还有没有找过祁燃,徐知岁无从得知,只知道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嘉没再来一班找过他。

  想来是祁燃说话决绝,女生伤心了。

  整个周末,徐知岁都闷闷不乐的。周韵问她要不要趁着天气好上街买新衣服,她也兴趣缺缺地拒绝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一整套模拟试卷。

  她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暗恋会让人变得敏感和卑微,她很难不去想象若有一天换作是她向祁燃袒露心意,他也会是同样的反应吗?

  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周一,由于夜里没睡好早上起不来,徐知岁又恢复了老样子,几乎是踩着点儿到教室的。

  坐下的时候,祁燃位置是空的,宋砚和裴子熠都被孙学文叫去了办公室。没了三个大高个的掩护,她连吃个早餐也提心吊胆的,生怕被走廊巡视的主任看见。

  早读结束之后,宋砚和裴子熠前后脚从办公室回来,两个人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裴子熠,刚一坐下就深深叹了口气。

  徐知岁将吃了一半的面包藏进抽屉里,擦了擦嘴问:“怎么了?大清早就唉声叹气的?”

  裴子熠一手撑着脑袋,耷拉着眼皮说:“老孙让我暂代班长职务。”

  “什么意思?祁燃呢?他不做班长了吗?”徐知岁有些懵,看看祁燃空空如也的座位,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裴子熠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被他这样一搞,徐知岁心都揪了起来,推了下他的胳膊催促道:“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宋砚见她着急了,叹息一声说:“祁燃请假了,他妈妈生病住院了。”

  “……”

  祁燃是周五傍晚回到家发现妈妈晕倒在家中的。送到医院后,医生对祁母进行了初步检查,情况不容乐观,建议转院。

  祁燃的家境不错,父亲祁盛远退伍后白手起家,如今已然是国内某著名科技公司的董事长了,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和年迈的爷爷。

  祁盛远工作很忙,家中事宜和兄妹俩的生活一直是妻子舒静在照顾,祁燃和妈妈感情很好,亦母亦友,她这一病倒,家里最担心的人莫过于祁燃。

  他整整一周没来上课,桌面和抽屉几乎快被新发下来的试卷和作业堆满了。

  徐知岁每次抬头,看见前头空着的座位,心里也像空了一块。

  九月底的中秋节,学校调休放了两天假。

  放假那天下午,有男生找宋砚去打球,宋砚眼睛一亮,转而又沮丧地摇了摇头,将祁燃抽屉里那厚厚的一叠试卷塞进自己的书包。

  “我就不去了,祁燃让我把试卷什么的给他送过去。今天晚上我们一家还得开高速去津门的姥姥家过节,时间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正在默默抄写作业的徐知岁眼睫动了一下,揉揉发酸的手指,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姥姥家很远吗?”

  宋砚撇着嘴回答:“倒不是很远,平时开车一两个小时吧,但是过节容易堵车,我爸妈让我尽量早点回去。”

  徐知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会儿,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那要不这样,我帮你去送吧,反正我今天回去也没什么事儿。”

  “真的?那太好了。祁燃还在医院照顾他妈妈,我把地址写给你。”宋砚找了纸笔,飞快写了一长串,笑嘻嘻递给她:“麻烦啦!回头让祁燃请你喝奶茶!”

  徐知岁有些不好意思,“没事,顺路的事。”

  //

  华协医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症医院,天南地北飞来这儿求医的人数不胜数,徐知岁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又转了一趟公交车这才看见大名鼎鼎的医院大门。

  她按照宋砚给的地址找到了普外科住院部的十一楼,电梯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走廊长而深,医护人员行色匆忙。

  徐知岁顺着房号一间一间找过去,来到VIP6号病房门口时,正好撞见护工推祁母出去做检查。

  病床上的祁母仍在昏迷之中,护工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目露疑惑,“小姑娘,你找谁?”

  还是后头的祁盛远率先认出了她这身六中的校服,温声道:“你是来找祁燃的吧?”

  徐知岁乖巧点头,“叔叔好,我来给祁燃送卷子的。”

  祁盛远颔首,看了眼里头,“那孩子昨晚守了一夜,现在在里头休息,你先进去坐吧,我得先带你阿姨去做检查。”

  “好。”徐知岁侧身给他们让位置,等护工将病床推远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

  祁母住的是单人套间,病房外头有间小客厅,总体空间不算大,但在一床难求的华协医院能得一间这样舒适的病房并不容易,金钱人脉缺一不可。

  徐知岁进去的时候,祁燃倒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沙发很短,他一米八多的个子窝在里头长腿没法伸直,脑袋靠着扶手,肚子上盖着的薄薄的棉毯也掉在一大半在地上,看着就睡得很不舒服。

  徐知岁有些心疼,走过去捞起毯子想帮他重新盖上,但面前的人睡得很浅,她刚一蹲下他就警惕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鼻尖全是他的气息,徐知岁心脏猛地颤了下,下意识往后躲,慌乱间后背重重撞上后头的玻璃茶几。

  “嘶……”她疼得哼了一声,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祁燃坐了起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徐知岁讪讪一笑,“宋砚家里有事,我来给你送试卷的。”

  她低头拍着衣服上的灰尘,根本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比疼痛更严重的是心里的懊悔,刚一来就摔个四仰八叉,太丢人了!

  被闹这么一出,祁燃人也清醒了不少,他招呼徐知岁在沙发坐下,又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为她接了杯温水。

  “谢谢,让你这么老远跑一趟。”

  “没关系,正好我妈来这附近办点儿事,我陪她一块过来的。”徐知岁觉得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周韵女士要是知道她放了学不回家还拉自己出来垫背,回去肯定削她。

  不过她也顾不上许多了,当她看见祁燃的那一刻,忐忑了一周的心情终于安定了下来,就算是回去被周韵女士用鞋底抽屁屁,她也认了。

  祁燃扯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徐知岁这才注意到他憔悴了不少,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睑下也有明显的乌青,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

  她不禁想起祁母。

  其实两年前,她曾见过一次祁燃的妈妈,那是高一上学期的家长会,她路过一班门口看见祁燃正在和妈妈说话。

  当时的祁母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头上绑了丝巾,笑容优雅而亲切,在同年龄的家长中显得很是年轻。

  而刚才在病房门口的匆匆一眼,女人面颊凹陷,唇色苍白,瘦的只剩下皮包骨,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

  想必是病的很重吧。

  想到这里,徐知岁心头泛起酸楚,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阿姨……她还好吧?”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祁燃垂下眸去,面色悲戚,再开口时声音沙哑无比。

  “不太好。医生怀疑是胃癌……目前在做进一步的检查。她这几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是醒着也被病痛折磨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徐知岁喉咙发紧,怔忡片刻安慰道:“别担心,这不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嘛,说不定没有那么严重。就算真的是癌症……也是有几率治愈的,我老家就有一个大伯,前几年得了这病,后来去魔都的医院看好了,现在在家能吃能睡的,还经常去搓麻将呢。”

  话虽这么说,可徐知岁心里很清楚,癌症到了晚期治愈率几乎为零。

  “但愿吧。”祁燃扯了下嘴角,那笑容比哭更让人揪心。

  “其实很早之前我妈就发现自己身体不舒服了,但她怕家人担心一直忍着没说,草草去医院开了药,只当是小病忍忍就过去了。那天家里保姆正好请假了,她一个人在家疼得晕了过去,如果不是我及时回家,后果只会更严重。她总是这样,永远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

  “我妹妹到现在也不知道妈妈住院了,这些天她一直打电话问我和我妈为什么不回家,如果真有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徐知岁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她安慰不了他的时候,就只能陪他一起难过。

  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会儿,祁燃低声道:“抱歉,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他大概是这些天太累了,没能控制住情绪。

  徐知岁摇头说:“没关系,我愿意听你倾诉的。说出来,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

  祁燃垂眸不语。他有一个小习惯,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当他心里有事的时候手里总会无意识地攥着什么,有时是钥匙,有时是他的耳机。

  而现在,护士留下的、放在茶几上的签字笔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笔盖打开又阖上,不停反复。

  徐知岁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试图讲些班上的趣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了,板报评比结果出来了,我们班拿了一等奖。老孙开心的不得了,到处和别的班主任炫耀,还把奖状贴在了门口最显然的位置,巴不得别人看见。他还说等你回去,要请我们吃肯德基呢。”

  祁燃很淡地笑了一下,“主要是你画的好,我没什么功劳。”

  “哪有!要不是你,就凭我那一□□刨字体绝对和拿奖无缘!对了,裴子熠今天没来上课,你猜怎么着?他昨晚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狗给咬了!宋砚说那狗在路边啃骨头,裴子熠非要去招惹它,结果被狗追了三条街,连夜去打的狂犬疫苗哈哈哈哈哈哈……”

  徐知岁笑得很卖力,眼泪都笑出来了,也不知道远在家中的裴子熠是不是在狂打喷嚏。

  她一边拭着泪花儿,一边偷偷去瞄祁燃的表情,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裴子熠的英(傻)雄(逼)事迹成功把他的好兄弟逗笑了。

  徐知岁长舒了一口气。

  ……

  十几分钟后,祁盛远推着舒静回到了病房。

  自从得知妻子生病,他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手里的工作能放下的全放下了,每夜留在医院照顾。

  徐知岁见天色不早,怕打扰舒静休息,将试卷全部交给祁燃之后就提出先回去了。

  祁盛远说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去挤地铁不安全,让司机安排车子送她回家。徐知岁怕自己先前说的话暴露了,没敢答应,只说妈妈已经在附近等她了,不会有事。

  闻言,祁盛远也没再强求,让祁燃送她下楼。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在医院小花坛的石子路上,夜风微凉,裹挟着桂花的清香。

  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徐知岁故意放慢了脚步,脑袋稍稍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地上的影子就像也对亲密依偎的恋人。

  她抿唇偷笑,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送到医院门口,徐知岁拿出手机假装发了几条短信,说她妈妈很快就到,让祁燃先回去。

  祁燃没多想,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便转头离开了。

  没走出几步,徐知岁忽然回头叫住了他,眼睛亮若星辰,“祁燃,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了吧?”

  祁燃望着她,微微一笑,“当然。”

7

  帝都的晚高峰挤得可怕,徐知岁穿了一双白色新板鞋出门,就因为坐了两趟地铁被踩得面目全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了趟建筑工地。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从书包里摸出钥匙,一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徐建明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个垃圾桶吐得两眼昏花。

  徐知岁嫌弃地捏住鼻子,用手一个劲儿地在面前扇风,“爸,你怎么又喝那么多酒啊?”

  徐建明看过来,醉眼迷离,“岁岁回来了?”

  徐知岁换了鞋,走到饮水机边上接了杯温水给徐建明漱口,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是不是又去应酬了?不是说了要学聪明点儿的吗?酒能躲就躲。”

  徐建明倒在沙发上笑了笑,“没事,今天喝得不多。”

  “还不多,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吧?”徐知岁瘪起嘴,半是埋怨半是心疼。

  周韵正在厨房帮丈夫煮醒酒汤,听见外头有动静,推门探出一个头来,“你还好意思说你爸,你自己怎么回事?今天不是不上晚自习吗,怎么还这么晚回家?”

  徐知岁心虚地咽了下口水,眼神飘忽,“我电话里不都跟你汇报了嘛,我同学过生日,请我们吃饭去了。”

  周韵持怀疑态度,“哪个同学?你才到一班几天就有好朋友了?”

  “当然!你女儿社交小达人好不好,同学都喜欢跟我玩的。那个女生叫秦颐,我们班主任的外甥女,你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给她问问嘛。”

  徐知岁暗暗捏了把汗,心想还好回来的路上已经和秦颐通好气了,不然就她妈妈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非脱层皮不可。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我跟你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学习,不能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等过了高考,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才不管你。哎呀,我的锅扑了……”周韵尖叫一声,缩回了厨房。

  徐知岁朝妈妈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徐建明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道:“别听你妈的,你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动还是要有的,适当放松一下没有问题。”

  徐知岁大为感动,连忙搂住爸爸的胳膊撒娇,“还是爸爸对我好!”

  “不过——”徐建明板着脸补充,“活动也要注意时间,今天回来得是有些晚了,不怪你妈说你。”

  徐知岁立刻松开爸爸的手,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知道了。”

  徐建明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严肃,“对了,最近上下学没遇上什么事吧?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找过你?”

  “乱七八糟的人?”徐知岁想了想,茫然摇头,“没有啊,挺正常的。”

  “那就好,但你自己还是要注意安全,放学之后就赶紧回家。你妈妈唠叨是唠叨,但都是为你好。”

  正说着,周韵端着一碗醒酒汤从厨房出来,没好气地往徐建明面前一搁,“你俩也用不着嫌我烦,过几天我就回老家去,你俩想见我也见不着了。”

  “你要回南湖?去干嘛?”徐知岁眼睛一亮。

  周韵斜了她一眼,“你舅公七十大寿,我得回去祝寿。”

  “我也去!”

  “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好好把你那半吊子水的物理捡一捡。吃饭方面我也不管你,实在不行你们父女俩拿钱下馆子去。”

  “哦……”

  徐知岁佯装失落,在父母的双重唠叨下蔫嗒嗒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房门一关上,耷拉的嘴角立刻扬起笑容,手舞足蹈地无声庆祝。

  国庆七天乐,老妈不在家,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嘛!

  //

  中秋节后三四天就是国庆,学校给放了五天假,虽然比高一高二的少了两天,但对于学业紧张的高三学子而言已经算是破天荒的恩惠了。

  放假那天下午,正好轮到秦颐值日。她的同桌蒋浩是个神经大条的男生,每每值日都是敷衍了事,害得班级扣分秦颐还得陪他一起挨骂。

  这天他又不坑一声地溜走了,徒留秦颐一个人在高高堆起地垃圾桶前凌乱。

  秦颐气得胃都疼了,用优美的中国话将他全家问候了一遍,徐知岁忍俊不禁,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好啦,正好我不着急回家,我帮你一起打扫。”

  秦颐大为感动,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姐妹靠得住。

  打扫完卫生后,两人去学校门口的饮品店喝奶茶,排队时聊起艺术中心要办大规模的动漫展的事儿,秦颐说她表哥能给她搞到门票,问徐知岁要不要一起去。

  徐知岁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说:“我就不去了吧,我国庆节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你不是说你妈妈回老家了,放假没人管你吗?”秦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瞪着智慧的大眼睛凑过来,“徐知岁,你和我有秘密了是不是?”

  徐知岁眼神闪躲,“哪……哪有?”

  “那你最近为什么总是魂不守舍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瞒着我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徐知岁红着脸反驳,“我谈恋爱会不让你知道吗?”

  秦颐迅速捕捉到她眼眸里那一抹娇羞,戳了戳她的脸颊说:“怎么不可能?你就差把‘春心荡漾’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

  话说到这份上,徐知岁知道自己今天不交代清楚是逃不掉了。她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认识的同学,这才覆在秦颐耳边小声道:“我真没谈恋爱,不过暗恋的人倒是有一个。”

  “!”秦颐眼睛瞪得像铜铃。

  那天下午,两人各自点了杯奶茶,在饮品店窗边的高脚架凳上坐到了天黑。徐知岁第一次与人分享了自己的少女心事,那些只能记录在日记本上的心酸和甜蜜终于有人倾听。

  她从小学转学说到为了祁燃考重点高中、重点班,种种琐碎恍如昨天,真正回忆起来才让人惊觉——原来她喜欢祁燃已经十年了。

  秦颐听着听着,不禁流露出艳羡的神色:“难怪祁燃没来学校的这段时间,你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冒着被母上大人骂的狗血临头的风险,往返3个小时也要跑去医院给他送试卷,原来都是因为爱情啊!年轻真好,青春真好!”

  徐知岁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戳了下她的额头说:“这话说的,你不是也是正青春吗?”

  秦颐撑着脑袋,“能一样吗?我到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从小到大碰见的男生不是长得丑的就是没有风度的钢铁直男,像蒋浩那样的,烦都烦死了。”

  “你急什么,说不定大学里头帅哥排队等着你呢?”

  “也是!”秦颐弯弯眼睛,将杯子里的奶茶一饮而尽,又说:“不过,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说破一直保持这种关系吗?”

  她有个表姐,年近三十,一直单身,家里人问起来表姐只说从来没有遇上过让她心动的男人,更别提恋爱结婚了。

  看,有些人生来就不会爱,所以能在茫茫人海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遇见了,就要好好把握。

  徐知岁咬着吸管沉默,过了会儿说:“不知道,等他家里的事过去再说吧。”

  //

  周韵30号晚上就回了南湖,她留了一笔生活费给徐知岁,让他们父女俩好好吃饭,假期能休息就休息,别到处乱跑。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徐建明就接了一个电话,老婆前脚坐车去机场,他后脚就出去应酬了,又是一整晚没回来。

  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徐知岁前一晚看电视到深夜,原以为第二天准会睡到太阳晒屁股,没想到不到六点就醒了,可恶的生物钟到了放假反而成了一种着折磨。

  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发呆,抱着毛茸茸的抱枕突然想起了祁燃。

  不知道他这时候会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病床旁陪护了一夜?他吃早餐了吗?会不会又瘦了?

  这样想着,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简单梳洗打扮过后,从书包里拿了几本笔记本,换鞋出了门。

  国庆节是旅游黄金周,放假第一天,帝都部分地区的交通就临近瘫痪。徐知岁从人挤人的地铁站出来,等了快一个小时愣是没见着公交车的影子,索性自己步行去了华协医院。

  祁母的病房没有锁门,护工正在小客厅打扫卫生,沙发被大大小小的营养品堆满了,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篮,应当都是这些天前来探病的亲朋好友送来的。

  徐知岁理了理头发和衣裙,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护工阿姨听见动静眯眼打量她,很快认出她是上次过来的女学生,让她进来坐。

  徐知岁局促地挪进屋里,里头病房一点声响也无,她探了探脑袋,小声问:“祁燃不在吗?”

  护工回答:“不巧,他刚下楼去买早饭了,估计得等一会儿才能上来。”

  徐知岁哦了一声,正犹豫是在这等还是出去给他打个电话的时候,里头病房传来一声沉闷的呻·吟,护工放下拖把小跑进去,“呀,病人醒了。”

  清晨的病房一片静谧,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散在医疗仪器上,那嗒嗒作响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悸。

  病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面色比徐知岁前几日见时更加憔悴了。长发披散在枕头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也打着点滴,她不敢乱动,迷茫地打量了周围片刻,薄唇为启,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这次又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天。”护工回答着,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过来。”

  一分钟后,医生护士浩浩荡荡来了一片。为首的白大褂身材消瘦,头发微秃,应当是科室的主任,后头跟着几个年轻的,一边观察着病人体征一边拿着纸笔不停记录。

  徐知岁站在边上,什么忙也帮不上,显得有些多余。

  医生检查了祁母的情况,又给她换了药,嘱咐她好好休息,具体情况回头再说。

  待所有医护人员出去了,祁母才看见杵在门边稍显尴尬的徐知岁。她让护工帮忙把病床升高,拿了个枕头垫在腰上,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少女。

  “你是?”

  徐知岁打起精神,对病床上的人绽开一个明媚又乖巧的微笑,“阿姨你好,我是祁燃的同学,我叫徐知岁。”

8

  徐知岁。

  舒静觉得这个女孩的名字很熟悉,想了想,忽而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你是祁燃的小学同学。毕业照上坐在第一排,个子小小的那个女生,是你吧?”

  “是!”徐知岁弯着眼笑,就像得知祁燃记得自己时一样惊喜。她走了进去,在护工阿姨的招呼下落坐在病床边的一张小板凳上。

  “我们现在也是同班同学,祁燃就坐在我前面。”

  舒静很轻地笑了下,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是吗,那真是巧了。你是来找他的吧?我帮你打个电话让他赶紧上来。”

  说着,她作势去摸床头的手机,但身体虚弱,稍一动弹就浑身作痛。徐知岁连忙按住她,懂事道:“阿姨我不急的,我可以先陪你说说话。”

  “那也好。”舒静捂着腹部,气喘吁吁。尽管已全力配合治疗,但她的症状没有丝毫好转,刚才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徐知岁见她神情痛苦,连忙问:“阿姨你还好吧?”

  “没事,老毛病了。”舒静靠上枕头,摆了摆手,“这些天也不知怎么,总是吃不下东西,一睡就是一两天,害得一家人在这陪我受罪。”

  她语气十分轻松,显然是不想旁人为自己担心,徐知岁明白她的心思也就没再多问,就像对待寻常长辈那样与她聊天,说学校里发生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祁燃回来了。见到徐知岁,他微微一愣,继而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人,急切地将早餐搁在床头柜上,探身关心舒静的情况。

  “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找医生来看看。”

  “我没事,刚才医生已经来过一趟了,知岁也陪我说了许久的话,等你回来我病都好了。”舒静笑着埋怨儿子去的太久了,让客人好等。

  祁燃替她掖了掖被角,转头对徐知岁说:“抱歉,早餐店人多,排了会儿队。”

  这话倒让徐知岁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她不打招呼就来的,哪里用得着他道歉,连忙摆手说:“没关系的,今天国庆节哪里都人多,我也才来没一会儿。”

  祁燃嗯了一声,没在出声,心里却在想昨天宋砚和裴子熠不是已经把这周的试卷送来了吗?

  或许是感知到了他的困惑,徐知岁挠挠耳朵,面色微窘地说:“那个……我就是正巧路过,然后就想过来看看阿姨怎么样了,顺便再把这个给你。”

  她从鼓鼓囊囊的斜跨包里拿出几本笔记本,小声说:“这是我各科的课堂笔记,虽然不如你自己做的好,但老师讲的重点都在上面了,如果你不嫌弃可以留下看看。”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祁燃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手架在半空中许久,他都迟迟没有反应。

  就在她等到心里发虚,琢磨他若是拒绝自己该怎么圆场的时候,祁燃突然伸手接住了笔记本,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谢谢。”

  “不客气。”徐知岁长舒一口气,将满是冷汗的双手背在身后。

  祁燃将她送来的笔记放在角落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那是他这段时间休息和学习的地方。

  因为舒静的病,他这些天也没什么心思整理自己,行军床显得有些杂乱。他将书和试卷收拾整齐,又顺手理了理身上的衬衣,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过邋遢。

  转过身,打开刚买上来的早餐问:“吃早饭了吗?”

  周韵不在家,徐知岁一出门就急着赶地铁根本没顾得上填饱肚子,她摇了摇头,想说自己坐一会儿就走,没想到祁燃看了她一眼,说:“那正好,一起吃吧。”

  没等徐知岁回应,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已然递到了眼前,面对美食和祁燃的双重挽留,徐知岁欣然拿起了筷子。

  医生嘱咐舒静只能吃少许流食,祁燃买了粥,像哄小孩子似的小口小口地喂给她喝。

  他比前几天见时更加清瘦了,眼睛布满红血丝,周身萦绕着困倦的气息。说话时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颗粒感,许是太累了,面色也淡,没有什么表情。

  舒静喝了几口就说饱了,想起今天是国庆节,让祁燃打开电视机看阅兵仪式。

  徐知岁记得,那天的马路上处处可见鲜艳的红旗,大街小巷放着爱国的歌曲,她和祁燃母子就这样在病房里看完了三个小时阅兵仪式。

  舒静不停感叹祖国的强大、军人的英勇,而在这个过程中,祁燃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机。

  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有向往而生动的光。

  徐知岁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心头酸涩。

  这时的她不会想到,十年后的建国70周年大阅兵她也是在医院看的。

  只不过那时她的诊室外排满了前来问诊的病人,她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只能趁去厕所的功夫匆匆扫一眼大厅里的大屏幕。

  看见中国军人挺拔的身姿时,她悄悄红了眼眶——

  是否因为想到了祁燃,她不愿意深究,也没时间深究。

  那时的她和祁燃,已经近十年没有联系了。

  -

  阅兵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祁盛远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见妻子醒了,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他似乎一夜没睡,眼眶乌青,脸上满是倦意,西装衬衫褶皱不堪。舒静看着有些心疼,问:“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祁盛远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材料进口上出了些问题,连夜开了个会,已经解决了。”

  舒静颔首,也没再多问,公司上的事务她一向都是支持丈夫的决定的。

  祁盛远买了水果,让祁燃洗给徐知岁吃。几人说着话,一个年轻护士走了进来,对祁盛远说:“祁先生,您来的正好,方主任找你过去,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祁盛远心中一紧,下意识问:“是不是检查结果出来了?”

  年轻护士犹豫了一下,只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祁盛远点头,心里大概有了底,他站起身正了正领带,将胸前的褶皱抚平,转身摸了摸妻子的头发,笑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又对祁燃说:“你在这里照顾好妈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祁燃看着他,没有应声。

  祁盛远走后,舒静关掉了电视机,说是困了要睡了。

  不知是怕光还是别的,她用被子蒙住了脸,翻身背对着祁燃和徐知岁,按下电动按钮将病床放平。被子下的她肩膀轻轻颤抖,喘气也比平时重了。

  徐知岁觉得,她好像在哭。

  祁燃显得非常不安,却只是保持沉默,过了会儿,他借口要出去打开水,把舒静交给护工照顾,自己开门出去了。

  徐知岁知道他想做什么,开门跟了上去。

  医生办公室里,普外科的方主任正拿着一叠检验单在和祁盛远交代病情。他面色严峻,不停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好一会儿才开口:“经过这么多天的检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你夫人患的是胃癌……且是晚期。”

  闻言,祁盛远沉默了。他低着头,反复翻看着手里的化验单,再抬脸时,双眼通红。

  其实这么多天,他心里多少已经有准备了,可当检查结果真正摆在眼前时,他还是无法接受。

  他哽咽着说:“那是否能够手术?”

  方主任叹了一声,拿起几张CT影片放在灯光下,“癌症晚期一般不建议手术了,而且她的情况不容乐观,癌细胞扩散地太快,已经影响到了全身。目前她的身体状态较差,如果执意手术可能会出现感染或贫血症状,会加速患者的死亡,所以我们专家组的建议是做保守的综合治疗。”

  祁盛远静静看着医生,仿佛一瞬间难以消化这么多信息,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癌细胞得不到控制的话……我爱人还能活多久?”

  方主任理解他的心情,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医生能做的只有积极治疗以及告诉病人家属实情。

  “按照她的情况……3到6个月吧,也有可能更短,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充足的心里准备。”

  “……”

  “哐当”,门外传来一声破碎的声响。

  祁盛远起身查看,只看见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还有站在长椅边不知所措的徐知岁。

  他很快反应过来,问:“祁燃来过了?他全部听到了是吗?”

  徐知岁垂下眼眸,忍住泪,点了点头。

9

  徐知岁找遍了整个住院部,最后在天台上找到了祁燃。

  他坐屋顶的边沿,双腿悬空垂下,抬头看天,一动不动,清瘦的背影里透着无边无际的戚然。

  徐知岁不敢叫他,但也不想让他这么孤独。她是有些恐高的,但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走过去,在他旁边安静坐下,幸而边沿有围栏,她紧紧扶着,只要不看楼底倒也不至于那么害怕。

  她缓了缓神,保持和他同样的姿势,仰望天空。

  真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天空蔚蓝,远处还有阅兵飞机飞过留下的彩烟。

  明明是举国同庆的日子,上天却和他们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祁燃感觉到她的靠近,睫毛微微颤了颤,却没动。

  回忆的闸门被往事轰开,如电影胶片一幕幕从眼前划过,祁燃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他是早产儿,自出生起就身体不好,舒静为了照顾他受了很多罪。那时祁盛远的公司才成立不久,规模远不如今天,许多事都需要夫妻俩亲力亲为,舒静不得不公司家里两头顾,月子没坐好,落下了不少毛病。

  他的成长离不开妈妈的无微不至,舒静不像大多数母亲那样喜欢掌控儿子,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注重培养他独立思考的能力,尊重他意见的同时也教他做人的道理。

  祁燃他从小到大玩伴无一不羡慕他有这样一个漂亮温柔又民主的妈妈,就连裴子熠也常开玩笑说:“真希望我和你是被医院抱错了,我才是舒静阿姨的儿子。”

  这些年舒静于他而言,是至亲更是挚友。他无法想象这家没有舒静会是怎么样的。

  况且,他妹妹还那么小……

  三个月?六个月?都太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燃睫羽动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知道她的情况不太好,我也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情况比我预想的更差,她甚至可能等不到我高考结束了。”

  他的嗓音暗哑,藏着微微的颤音,绝望的眼神犹如一根长长的刺,扎得徐知岁心生疼。

  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然而手抬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别灰心,医生不是说了会全力救治的,阿姨还是有希望的。”

  祁燃低头苦笑,“真的有希望吗?”

  “……”

  徐知岁回答不上来,善意的慰藉除了暂时给人希望再无别的用处,结果不会因此逆转,该发生的还是一样会发生。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祁燃能振作一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老家有个朋友,她一出生父母就离异了,她是跟着奶奶一起长大的。初三毕业之后,她给我打了通电话,说她考上了省城最好的高中,可奶奶病逝了,她爸妈谁也不愿意学费生活费,甚至没有回来看她一眼,她没有办法就辍学了。”

  “你看,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能得到父母的爱的,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你能有阿姨这么好的妈妈就已经是件特别特别幸运的事了。人的生命有期限,但她对你的爱不会。如果阿姨知道自己的情况,她一定不想家人为了她而如此痛苦吧。”

  她牵了下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而且啊,癌症这东西吧玄乎的很,之前不是有个新闻说六旬老人坚持锻炼、保持良好心态然后抗癌成功了吗?说不定阿姨就是下一个医学奇迹呢?”

  徐知岁知道,拿好朋友的不幸经历来安慰他人并不可取,然而祁燃目前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许多了。

  只是这一番话说完,回应她的又是漫长的沉默。

  徐知岁默默叹息一声,心想这种事也急不得,总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自己消化,语言无法治愈人心,陪伴却可以。

  她仰头眺望远方,祁燃却在这时抬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她心咯噔一下,僵硬回头,小心翼翼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祁燃认真地看着她,“你好像永远这么乐观。”

  “……”徐知岁赧然,敛眸抿唇,悬空的小腿贴着屋檐晃了晃,小声嘟囔:“其实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这么乐观的……”

  面对你,我也会有自卑的时候。

  祁燃牵了下唇角,望着天空深深呼吸,“不过,还是谢谢你安慰我。”

  医院人来人往,楼底下的行人瞧见楼顶坐着两个人,连忙向保安说明情况。保安见状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要跳楼,当即拿着大喇叭高喊:“那两个学生,有什么事情好好解决,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

  楼顶上的两人相视一笑。

  祁燃从护栏上跳下来,搭了下徐知岁的肩膀,“走。”

  //

  两人从安全通道下来,和匆忙赶上去查看情况的保安擦肩而过,保安没认出来他俩,风风火火地往天台去了。

  徐知岁吐了吐舌头,眼神无辜地望着祁燃,“我们好像闯祸了。”

  祁燃双手习惯性插在裤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回到住院部十一楼的时候,电梯门正好打开,人蜂拥而出。

  最后头走出来一个扎双马尾穿蓬蓬裙的小姑娘,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看见祁燃,眼眸一亮,甩开牵着她的中年妇女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撒娇。

  “哥哥!”

  徐知岁愣了一下,看着祁燃新多出来的腿部挂件问:“你妹妹?”

  “嗯。”祁燃应声,捧起小姑娘肉乎乎的小脸,轻柔擦拭她脸颊的泪痕,问:“柚柚,你怎么来了?”

  祁柚撅起小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你和爸妈好久都没回家了,我害怕,我好想你们!”

  “不好意思小燃,柚柚在家实在闹得厉害,老爷子说这么瞒着她也不是办法,就让我带她过来了。”中年妇女衣着朴素,应当是祁家的保姆。

  “没事张姨,她迟早要知道的。”祁燃回。

  祁燃带妹妹去了病房,一路上小姑娘显得十分不安,躲在哥哥身后不停追问妈妈怎么了?为什么住院?这里的医生凶不凶?

  祁燃耐心向她解释,说到妈妈的病情时,声音稍顿,一语带过。祁柚没有多想,以为妈妈只是普通感冒,像她小时候那样,住院几天吊几瓶盐水就能回家了。

  到了病房,祁柚径直扑向了舒静的病床,抱着妈妈嚎啕大哭。舒静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忍痛爬起来将女儿搂在怀里。

  徐知岁看到这一家团圆的一幕,自觉有些多余,拿起背包向舒静道别:“阿姨,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知岁,你等一下。”舒静叫住了她,将小女儿推给祁燃故意将他支走,“妹妹还没吃午饭,你带她下去买点东西吃。”

  祁燃不太明白舒静要做什么,但妹妹的肚子的确咕咕作响,他点点头,带祁柚走了。

  等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舒静拍拍床沿示意徐知岁坐到她身边来,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刚才去医生那儿听了我的病情吧?”

  徐知岁脸上闪过慌乱,怕舒静多想,连忙摇头。舒静却笑,“不用瞒我,我身体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们即使不说,我也知道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舒静垂下头去,眼神犹如一潭死水,徐知岁握住她的手,忍着泪说:“阿姨你别这样想,现在医疗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

  舒静笑着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怕,我这辈子想做的事都做了,想嫁的人也嫁了,没什么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祁燃和他妹妹,柚柚还小,也不知道以后没有妈妈该怎么办。”

  “还有祁燃……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你别看他面上满不在乎,其实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知岁,你们是朋友,以后要帮阿姨多开导开导他,如果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们能帮就伸手帮帮他。”

  舒静的口吻宛如在交代后事,徐知岁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阿姨,这些不用您说,我们一定会的。”

  “还有……”舒静深深地看了徐知岁一眼,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祁燃性子倔得很,又不善表达,日后他要是惹你生气了,看在阿姨的面子上,你别和他计较,好不好?”

  徐知岁抬眼,湿漉漉的眼睛里透着茫然,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舒静这话里透着一股别的意思。可她还来不及多想,房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祁盛远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略显憔悴的脸上是刻意伪装出来的笑。

  舒静撇过脸,不露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水,也绽开一个笑来,“没,我就是拉着知岁问问祁燃在学校的事。你从方主任那儿回来?他说了些什么?”

  祁盛远脱下西装外套,下意识避开妻子的目光,故作轻松道:“聊了下你的病情,没什么大碍,就是个小小的胃炎,再治疗几天就没事了。”

  舒静扬起眉梢,“我就说嘛,我身体这么好,肯定没事!”

  两人都为照顾对方的情绪而拼命掩饰,徐知岁作为屋内唯一一个知晓两边心思的旁观者,听了这段对话更加悲从中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父母身体健康,朋友平安喜乐,虽然爷爷奶奶很早过世,但那时她还太小,根本没有记忆,生离死别的痛苦她从未真正体会过。

  而今天,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原来离她那么近。

  生命脆弱,未来和意外说不清哪一个先来。

  -

  祁盛远订了餐,让徐知岁留下一起吃饭。徐知岁婉拒了,说下午家里有事需早点回去。

  她坐了一会儿,没能等到祁燃回来,离开医院的路上给他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先回去了。

  国庆节一堵就是一整天,她依旧没能等到公交车,照例走路去了地铁站。等到上了地铁,手机才收到祁燃回复的短信:

  【好,注意安全。】

  【还有,谢谢。】

  ……

  徐知岁回复了他一个可爱的表情“(*^0^*)”,然后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到家时,徐建明正在客厅睡觉。他昨晚被生意上的伙伴缠的脱不了身,今天早上才被司机送回来,衣服也懒得换,就这么东倒西歪地躺在了沙发上。

  宿醉的人容易口渴,徐知岁给他倒了杯水。

  玻璃杯磕碰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徐建明颤抖了一下,被这声音惊醒了。

  “岁岁回来了?”他坐起身缓了缓,抬头看钟发现快六点了,忙说:“这么晚了,饿了吧?等会儿啊,爸现在就去给你做饭。”

  说着,他强忍着头晕和胃里的不适到处找鞋。

  “不用了。”徐知岁摁住他,“我刚才去超市买了些熟菜,热一热就能吃了。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不然一会儿妈打电话过来知道你又喝那么多酒,又该骂你了。”

  也行,他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烧出来的菜怕也不对胃口,徐建明拿了个抱枕垫住酸痛的腰背,半开玩笑说:“那我就和她说你今天出去玩一整天都不着家,看她骂不骂你。”

  徐知岁难得没有接腔,徐建明见她脸色不好,心头浮上了疑虑,握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怎么了?心情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知岁耷拉着脑袋,手搁在膝盖上扣弄着指甲。她心里不好受,迫切地想找人倾诉,但事关祁燃的家事总不能去和班上同学说,想了想,也只有爸爸能让人放心。

  “我今天去医院了,我同学的妈妈生病了。”

  徐建明沉默片刻,说:“是那个叫祁燃的同学的母亲吧。”

  徐知岁抬眸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爸爸是祁盛远吧?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家的事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他妈妈如何了?病的严重吗?”

  徐知岁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徐建明听完心里也极不是滋味,感慨道:“世事无常啊,听说盛远集团最近也出了些问题,再加上这事,不知道他还抗不扛得住。”

  “他家公司怎么了?”

  “听说是材料技术上出了些问题,影响到了后续所有产品的生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最近在全力补救,但效果甚微。”

  生意上的事,徐知岁不太懂,今天看祁盛远没怎么提,还以为没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她侧身靠在徐建明的肩膀上,搂在他的脖子说:“爸,你以后少喝点酒吧,总是这么烂醉,对身体不好,我可不想你也病倒了。”

  徐建明摸了摸她的头,满是宠溺地笑道:“放心,爸爸不会有事的。爸爸妈妈会长命百岁,会看着我的宝贝女儿上大学,看你工作结婚,我还要抱我的大外孙子呢!”

  “……现在想这个会不会太早啦!”徐知岁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10

  夜里,周韵用打来视频查岗,问父女俩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徐建明不敢让妻子知道他又出去应酬了,只说和女儿在家宅了一整天,哪儿也没去,晚饭是在小区门口的饭馆里吃的。

  周韵并未怀疑,匆匆和丈夫聊了两句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女儿身上。

  那头,徐知岁的舅公刚办完寿宴,一大家子十分热闹。周韵将亲戚们全都叫了过来,徐知岁隔着电脑屏幕和长辈们打招呼,被迫接受了一场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灵魂拷问,弄得她头皮发麻尴尬症都犯了,连忙找了个借口挂断视频。

  之后的两天,徐知岁窝在家补作业。徐建明托朋友给她搞来了一套B师大附中的物理试卷,要她认真看看。

  做题的时候,Q1Q就挂在电脑上。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同学之间联系用的最多的就是Q1Q,养宠物、偷菜抢车位是学生党津津乐道的话题。反倒是后来长大工作,这个软件的意义于“打工人”而言只剩下收发文件,以及打游戏时的一个账号,仅此而已。

  班级群里不时弹出消息,有人问作业,有人晒国庆旅游照,聊些有的没的,徐知岁偶尔回上一两句,闲了再刷刷Q1Q空间。

  秦颐去了传说中的动漫展,在空间刷屏了上百张照片,徐知岁点进去翻了翻,发现同样一个人物她就拍了不下十张照片,仔细瞧了半天,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她前脚刚退出来,秦颐后脚就看见了她的访问记录,向她发来连环轰炸,问她这几天过的如何,和祁燃有没有进展等等。

  徐知岁巧妙地避开了她的问题,问她有没有时间陪自己去一趟郊外的灵济寺。秦颐正好不愿在家听老妈的唠叨,当即答应了,两人约好第二天早上在公交车站见。

  灵济寺是位于西郊的深山名刹,依山而建,距今已有千年历史,是帝都最有名气的寺庙之一。平日里来这祈福的人就很多,眼下又是旅游旺季,善男信女如织。

  两个姑娘特意起了个大早,没曾想到达时缆车售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按照这个前进速度怕是中午之前都无法到达山顶,徐知岁和秦颐商量了一下,决定步行上山。

  正值赏枫好时节,红叶似火,溪水潺潺,风中掺杂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她们踩着落叶拾阶而上,长路漫漫,仿佛没有尽头。

  在休息了第二十八次之后,秦颐再次耗完了体力,坐在石阶上气喘吁吁:“奇了怪了,你说你一个生新中国长在春风里,接受国家优质教育的美少女,怎么不信科学信鬼神,心血来潮跑来这么个寺庙拜什么佛呀?”

  徐知岁也有些累了,从包里拿了瓶水,坐在她旁边休息。

  “算不上是信仰吧,只是有时候科学解决不了现实的困境,权当是来求个心理安慰吧,你呢就当是来锻炼身体了。”

  秦颐从她的话中嗅到了一丝悲凄,皱眉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徐知岁叹息一声,“不是我,是祁燃。”

  男同学的家事不便多问,不过话说到这里秦颐也猜到了七八分,大概是祁母的身体更不好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腿,重整旗鼓,“走吧,不就是爬山嘛,姐姐就当是来减肥了!”

  徐知岁仰头微笑,朝她伸出一只手,秦颐顺势拉起她,两人并肩继续前行。

  灵济寺门口有一汪池塘,放眼望去一片红色,如繁星多的锦鲤为这古老幽深的寺庙平添了几份灵动肆意的生气。

  徐知岁在门口买了一捆香烛,分了秦颐几支,就着殿外的烛火点燃,插进了香炉里。

  寺里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座宝殿,两人不懂其中玄妙,就随着人流挨个菩萨掰过去。

  到了文殊殿时,秦颐听旁边的老人说这是保佑升学的菩萨,她眼眸一亮,登时塞了一大把钱进功德箱,虔诚地对着菩萨三叩首。

  徐知岁去了三宝殿,听说这里的平安符很灵验,是庙里住持诵经开光的,她排了很久的队,花了小半个月的零花钱终于为舒静求得了一个。

  另一边,裴子熠与宋砚也搭乘缆车上了山,两人在寺庙里随意逛了逛,不期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殿中出来。

  裴子熠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压着嗓子说:“我靠,她怎么在这儿?”

  “谁?”宋砚回头,四处张望。

  “我同桌啊。”裴子熠没好气地瞪着宋砚,“是不是你偷偷告诉她我们要来这的?”

  宋砚无辜又无奈,回给他一个白眼,“我才没那么无聊。”

  “那肯定是蒋浩那个大嘴巴,除了他没别人知道。”

  宋砚呵呵两声,“你想太多。”

  裴子熠压低声音警告:“你不许招惹她们过来,我在学校的追求者已经够多了,不想把令人烦恼的桃花债带到假期……”

  话还没说完,宋砚已经扬高了声音,对着在老榕树下休息的少女招了招手,“徐知岁!”

  裴子熠:“…………绝交吧。”

  徐知岁闻声回头,看见两个男生,膊肘碰碰正在研究下山路线的秦颐,示意她往这边看。

  秦颐面露惊喜,没想到这种地方还能遇见同学,想也没想就挽着徐知岁的胳膊快步朝他们走去。

  裴子熠在宋砚耳边蚊子哼哼:“我觉得她肯定是从别人那打听到我们今天要来这,特意跟了过来,准备和我来个偶遇。啧啧,好有心机。我猜她一会儿张口第一句话准是‘好巧,你也在这’。”

  宋砚嘁了一声,正想骂他自恋,两个姑娘就已来到跟前,徐知岁仰着小脸,露出两颗甜美的梨涡,“好巧,你们也来这了。”

  “…………”

  宋砚差点咬到舌头,深信一切只是裴子熠想太多的他竟然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裴子熠扬起眉梢,“是啊,这么巧,你们也是来祈福的?”

  秦颐半开玩笑地说:“不,我们是来给她求姻缘的。”

  徐知岁面红耳赤,伸手拧了一下秦颐的腰,“别胡说。”

  秦颐捂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表示自己不会乱说话了。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虽是玩笑话,但落在裴子熠耳朵里更加坚定徐知岁对自己是有想法的。

  四人一边聊一边四处逛逛,秦颐自告奋勇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将方才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典故依葫芦画瓢地和两个男生说了一遍。

  到头来却发现,这地方裴子熠比她俩熟悉多了,不仅和住持认识,还成功带他们进入后殿吃到了香喷喷的斋饭。

  下山的时候,秦颐坚决要坐缆车,她的双腿已然发软,再下一次天梯怕是要彻底废了。

  徐知岁没意见,她也有些累了,两个男生见状自觉去排队买票。

  车等待的时间格外无聊,秦颐无意间瞥见路边有个算命的瞎子,忽而起了兴趣,拉着徐知岁走了过去。

  “算命的,你这签怎么求啊?”秦颐在摊前蹲下,眼睛快速扫了一圈瞎子手里的八卦盘。

  瞎子捋了捋胡子,说:“摇签十元一次。”

  才十块钱,也不贵嘛,秦颐二话不说拿起签筒,有模有样地晃了几下,没几秒一根竹签应声落地,她捡起来递给算命的。

  瞎子用指腹摸了摸竹签上的文字,笑了,“哟,上上签。”

  秦颐乐了,迫不及待追问:“那你赶紧说说我将来会怎样?”

  瞎子没吭声,默默伸出一根手指,秦颐不解,“什么意思?”

  “解签一百块。”

  “你杀猪呢?刚才怎么不说?”

  瞎子又捋胡子,“这解签的价格是根据你命格定的,不是所有签文都值这个价。”

  秦颐心想摇都摇了,不如听听这瞎子怎么编故事,于是一咬牙,从兜里掏了张粉色票子给他。

  既然是支上上签,瞎子后面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大意是秦颐出身好,命里有贵人相助,日后能考上个好大学,嫁个好夫婿,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徐知岁听着觉得有趣,也想让他给自己算上一卦,付了钱,摇了支签。

  瞎子接过竹签摸了摸,面色一变,支吾道:“你这个签……要解的话就收你二十块吧。”

  秦颐一听就来气了,插着腰和瞎子理论,“为什么我的这么贵,她的就那么便宜,老爷子,你怕不是随口开价吧?”

  瞎子冷哼,“都说了,每个签不一样,越好的签文越贵,她这个签就……你先付了钱,我再告诉你。”

  徐知岁半信半疑地点头,正要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一道慵懒的男声从头顶落下,“别解了,我们不算了。”

  裴子熠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就是信口胡诌嘛,你想听什么故事,回头我讲给你听。”

  算命瞎子急了,“你说谁信口胡诌呢!我这叫看破天机,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你收了钱就敢往外说,也不怕天打五雷轰。”裴子熠看也懒得看他,对两个女生扬了扬手里的缆车票,“走了,宋砚还在入口等我们。”

  说罢,松开徐知岁的手,转身走得潇洒。徐知岁看看他,又看看秦颐,两人手拉着手快步跟了上去。

  被这么一搅和,原先对算命感兴趣的旅客也都散了,瞎子推下眼镜,对着几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毛都没长全就敢坏我生意!反正以后有你俩苦头吃!”

  ……

  上了缆车之后,秦颐才后知后觉地心疼起她那打了水漂的一百块钱。宋砚当着她的面毫不顾忌地嘲笑,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单纯还是她钱多烧得慌,那瞎子根本不瞎,他上次来的时候还看见那人躲在角落数钱来着。

  徐知岁说:“我们就是算着玩的,没有当真。”

  她心里明白,裴子熠是因为听到她的签不好才不让瞎子往下说的。算命这种事,即便对方说的是假的,心里却多多少少会有芥蒂。

  裴子熠翘着二郎坐在角落,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徐知岁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拢拢外套,靠在秦颐肩膀上闭目养神,下了缆车之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坐到公交车。

  山间风大,凉意从半阖的窗户钻进来,裴子熠抬头,看见少女随风翻飞的发丝。

  她睡着的模样很乖很安静,五官线条柔和,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粉嫩的白皙,好像一掐就能滴出水来。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洗发水香气,少女发梢拂过他的肩膀,搔得他心里痒痒的。

  裴子熠扭过头,不露痕迹地关上窗,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平直的唇角很浅地扬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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